她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。 陆景行紧了紧双拳，而后又缓缓松开，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无奈:“你怨我吧。” 怨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，白白辜负了她十二年，怨他在他们大喜之日他以棺材羞辱她，之后从未给过她好脸色，甚至还以风云韬的事讽刺她。 纪芷依苦笑一声，她有过怨，但现在却不知该怨什么，陆景行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错，他只是不爱她。 “不怨，只有不甘。”纪芷依沉重的吐了口气:“我嫂子怀有身孕，我也是半个废人了，风家再无能将冲锋陷阵，你和萧太傅也多该劝皇上重视培养武将了。一个朝廷唯文无武能守住江山吗？” 陆景行神色凝重，纪芷依的话自然在理，可是她却偏偏避开了他。 他似是感觉到自己对她来说好像已经不如从前那般重要了。 “清染。”他轻唤了一声。 纪芷依一怔，十二年来，她何时听过陆景行这么温柔的唤她，若真有，恐怕也是在她的梦里。 “陆景行。”纪芷依目光依旧未停留在陆景行身上，而是看着窗外:“我再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追着你跑的疯丫头了。” “我肚子里的墨水没有你多，我就是个粗人，但我也明白了:强扭的瓜不甜。” “若我早点懂的这些，也萧我们过得都会比现在好。” “所以，请你，我请你走吧。” 陆景行听着她语气越渐狠绝，心中的一点希望也随之缓缓消失。 纪芷依已经不愿意接受他了，甚至说她也后悔了，曾经那样倔强坚韧的纪芷依也后悔了…… 陆景行缓缓站起身，额头的汗顺着脸颊缓缓滑落。 “好，我走。”他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几个字说完。 只知道再回过神来时，他已经站在了房门外，萧太傅正站在他面前。 隐忍了萧久的陆景行终于支撑不住，一头栽倒下去。 “宸儿！” “爹……小，小声些……”陆景行拉住揽住自己的萧太傅，全身都开始颤抖，而目光却放在了身后那扇禁闭的房门上。 萧太傅看着他脸色和唇色都开始变白，身体也烫的厉害，连忙唤来小厮，将半晕厥的陆景行送回了萧府。 直至巳时，风毅出殡下葬，皇上亲自来祭拜。 当听闻纪芷依还活着时，皇上又惊又喜，连声说要召见纪芷依，赐她护国将军的殊荣。 但柳馥兰说纪芷依重伤在身，等她伤好以后再进宫谢封，皇上便命将太医院的太医一大半都派往了将军府。 而纪芷依一连几日都浑浑噩噩的，似是在想什么让她难以抉择的事。 柳馥兰将药放下，帮她拭去嘴角的残药汁，忍不住问道:“你在想什么？” 纪芷依抬眸，欲言又止，那日陆景行走出房间时，他煞白的脸色和摇晃的身影让她心中下意识的担忧起来。 而后她又嘲笑自己，都把话说清楚了还要对他念念不忘，这样婆婆妈妈实在不是她的作风。 “明日我进宫去见皇上。” 柳馥兰立刻蹙起眉头:“你伤还没好全呢，等过几日再去吧，皇上也不会怪罪你的。” 纪芷依却摇摇头:“没事，我……有事求皇上。” 第二十二章 不辞而别 “哐——”他烦躁的拂去手边的药碗，心烦意乱的拽着和离书。 恰时，萧太傅走进房内，满屋的苦涩气息和一地的碎片让他再次无奈叹气。 陆景行已经不知打翻几碗药了，天天只盯着那封和离书暗自神伤。 “宸儿。”萧太傅坐了下来，温声道:“莫再强求了，清染她已经走了……” 陆景行眼神一怔:“你，你说什么？” “今早，清染去见了皇上，她辞了将军之职，也辞了皇上的封赏……现在恐怕已经出了城了。”萧太傅都不敢去看陆景行。 纪芷依要走，他和皇上都留不住，纪芷依甚至还求他不要将此事告诉陆景行，但他却不忍看见陆景行这般失意的模样。 陆景行倏然起身，大步跨了出去:“备马！” 纪芷依又要不辞而别，她是铁了心要跟他一刀两断吗？ “少爷，你病还没……”陆景行哪里理会小厮的劝阻，直接翻身上了马。 “驾——”他夹紧了马肚子，沿着长街踏雪一路驰骋而去。 不同于看见纪芷依的尸体那般痛苦，他只感觉纪芷依这一走，他若不去追，那么他们可能就真的一刀两断了。 路过将军府时，他停了下来，府门被锁上，门上的白灯笼和白绸已经被摘下，连府门上“将军府”的牌匾都不见了。 人去楼空。 “可恶！”陆景行紧咬着牙，重重的挥了下鞭子，马嘶吼一声，朝着城门口跑去。 纪芷依，她一再不辞而别，到底是真的放弃他了，还是在逃避…… 京城外二十里的马道上，一辆马车正摇摇晃晃前行着，纪芷依靠在车窗沿上，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一片的洁白。 离京城越远，她倒觉得越轻松了。 “清染。”柳馥兰膝上趴着睡着的风珞宇，压低了声音道:“走的这么匆忙，你的身体真的受得了吗？” 纪芷依悄悄回了神，同样低声回道:“我没事，只是嫂子，你不会怪我吧。拒绝了皇上的封赏，连还擅自请辞卸任回乡……” 她眼神中满是歉意，虽说家底还在，但风珞宇还小，柳馥兰还怀着孕，她伤未痊愈，以后恐怕…… 柳馥兰摇摇头，爱怜的看着风珞宇...“不，清染，你是对的，纵使我们风柳两家世代都纵横沙场，但宇儿这儿，我真的不愿他像我们一样了，我只想让他平凡安稳的过完这一生。” 她不怨在她满头白发时再送孩子上战场，更不敢像风毅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。 “只是清染，你和陆景行……你不与他道别吗？” 纪芷依合上眼，轻轻叹了口气:“不必了，他会有自己的幸福的。” 她始终没忘记她在泉音诗社看到的那一幕，陆景行和她不合适。 突然，马嘶鸣一声，猛地停了下来。 “怎么回事？”纪芷依掀开车帘，探出头，看见马车前的来人后，不由一愣:“陆北尘？” 第二十三章 一同走 陆北尘翻身下了马，走到马车旁，满脸笑意:“清染，我同你一起走吧。” 纪芷依诧异的看着他，他现在虽然是个闲散的富家公子，但是他怎能不管家中商铺跟着她回乡呢。 “北尘，你来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，一同走就不必了。” 陆北尘望着纪芷依略微苍白但依旧娇俏的脸，只觉心一阵悸动:“家中之事自然有我兄长帮忙，再说我也不懂经商。” 纪芷依喜欢陆景行十二年，他也喜欢了纪芷依十二年，当知道纪芷依和陆景行成亲后，他失意了一阵，但始终认为，若是她过得幸福，他也安心了。 可在寺中看到愁眉不展的纪芷依时，他心动摇了，这一次纪芷依死里逃生，与陆景行断了往来，无疑是给了他一个机会。 纪芷依看他眼中满是坚决，为难的犹豫起来。 只是还未等她回应，陆北尘便上了马，跟在马车旁边，一副赶不走的模样。 柳馥兰虽对陆北尘不怎么熟悉，但这几日他天天送药又送补品，任谁看都知道他喜欢纪芷依。 她摇头不语，对于纪芷依的感情，她还是少插手吧。 纪芷依看着陆北尘半晌，无奈地将身子收了进去:“随便你吧。”她知道拒绝也没用，按照陆北尘的个性，恐怕会一路跟回去。 陆北尘勾唇一笑，跟着马车缓缓前行。 纵使是因自己稍微“厚脸皮”了点，但纪芷依能答应他一起走，他心中只觉一阵欣喜。 陆景行，你用骂清染蠢钝，其实最蠢钝的是你，错过了最好的她。 陆景行赶到城门口时，城门已经关闭了，纵使他是太傅之子，也没有权利官兵为他开门。 他一拳砸在城墙上，转身靠在冰冷的城墙上，胸口起伏的飞快。 纪芷依会去哪儿？难道回了家乡庐风镇吗？庐风镇离京城至少有五天的路程，她伤还未愈，怎经得起舟车劳顿。 陆景行蹙着眉，神情复杂的看了眼城门，又翻身上了马赶回了太傅府。 府内小厮见陆景行迎着雪回来了，连忙给他披上披风，一脸急切:“我的少爷啊，您这身子受不住这雪的，药已经熬好了，您快喝了吧，老爷还等着您呢。” 陆景行闻言，径直往萧太傅的书房去了。 他猛地推开房门，边走边道:“爹，明日城门一开，我便走。” 萧太傅手中的笔霎时落在了纸上，一脸惊讶和疑惑:“走？你去哪儿？” “去找纪芷依。”陆景行的语气尽是坚决，似乎没打算请萧太傅的同意，只是来告诉他:他明日一早便会走。 萧太傅脸立刻黑了:“胡闹！你官职在身，岂能擅自离开。难道你要像清染那样辞官？” 他并不反对陆景行去找纪芷依，但他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冲动。 陆景行却冷了脸:“辞官便辞官，或者撤了我的职也好，明日一早我就走。”话毕，也不管萧太傅愤怒的表情，转身就离开了。 “你站住！”萧太傅气的直捶桌子，却也叫不住陆景行，只能摇头叹气。 陆景行竟然越来越像纪芷依了，从前那么沉稳的他居然也会意气用事了…… 回到房间内，陆景行收拾好包袱后看着那封和离书，猛然将它撕毁扔在了火盆中。 纪芷依，大不了换我追逐你十二年。 第二十四章 未曾忘记 次日，天还没亮，陆景行背上了包袱出了太傅府。 他骑着马，看着太傅府府门，心中渐升一丝愧意。 他没有跟萧太傅道别，虽然他们父子之间总是有一层隔阂，但到底还是父子。 只是，他不能放下纪芷依，除非把纪芷依找回来，否则，他可能也不想再回来了。 “爹，对不起……”陆景行呢喃着，又看了一会儿才攥紧缰绳往城门去了。 待他身影消失后，萧太傅才走出府门，噙着泪望向陆景行离去的方向。 “宸儿，你可一定要平安……”他也知道，陆景行不一定会回来，他只求他平安无事。 而纪芷依一行人已抵达梧县。 陆北尘寻了一处客栈，让柳馥兰和纪芷依先歇着，而后又去叫了大夫过来替纪芷依查看伤势，折腾一番天已经大亮。 纪芷依一手艰难的套着衣服，龇牙咧嘴的将头偏向一边，她还是不想去看她的断臂，每到穿衣的时候总会苦愁一番。 只有一只手的手臂还真是不方便。 “叩叩叩——” 敲门声突然想起，纪芷依连忙紧了紧衣服才道:“进来吧。” 陆北尘端着药和饭菜推门而入，见纪芷依转过身来一脸茫然。 他放下手中的药和饭菜，轻声道:“若是不方便，我叫个丫鬟来伺候你吧。” 纪芷依却摇摇头，感慨道:“不必了，我也不是将军小姐了，我也不能让人伺候一辈子，我总要习惯只有一只手的生活。” 虽然这么说着，右手还是抓着空荡荡的左袖，她遗憾没有左臂，但她不后悔。为爹和哥哥报了仇，哪怕丢了命也没关系。 陆北尘认真的看着她，自然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几丝遗憾。 “先喝药吧，喝了药把饭吃了，等你和柳嫂子歇够了再走吧。”他将药端给纪芷依，看她眉头都不皱的喝下去，笑道:“你从前可怕苦了，喝一口药要吃两个蜜饯。” 纪芷依手一顿。 从前……她记得有一回她贪凉患了病，烧的神志不清，还叫着陆景行乱说胡话。 听风云韬说，是风毅去太傅府把陆景行叫来，陆景行凑到纪芷依耳边说了几句话，她立刻平静下来乖乖喝药。 至于说了什么话，只有陆景行知道，而这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，她放下碗，看着眼前可口的饭菜却没有了胃口。 陆北尘感受到她突然的惆怅，立刻将话题转移了:“清染，等回了家，你打算做什么？” 纪芷依长舒口气，耸耸肩:“我不会针线不会女红，也不通文墨，只懂得舞枪弄剑，况且我现在也只有一只手，还能做什么，我只想在嫂子生之前适应一只手，等她生了，我也可以照顾她。” 陆北尘听着她无奈的语气，心不由的一疼，她总是想着别人，总是不想给人添麻烦。 “清染，你放心，我会照顾你的。”陆北尘由衷的说道，眼中是藏不住的爱意。 纪芷依咬着下唇低下头:“谢谢，我自己可以，你不必把心放在我身上。” 任她再大大咧咧，也不可能不明白陆北尘的心意，但她确实只把陆北尘当做朋友，全无半点男女之情。 “你……还没忘了陆景行？” 第二十五章 寻寻觅觅 纪芷依闻言，半晌才抬起头，坦诚道:“换做是你，你会那么容易忘记你喜欢了十二年的人吗？” 陆北尘苦笑一声，他当然理解，十二年来，他也从未忘记过纪芷依。 另一边，陆景行在一个三岔路口犯了难。 中间和右边的路都可以通向庐风镇，但两条路却途经不同的城镇。 若是走错了，他就得直接去庐风镇等纪芷依，可他还是想在路上就追上她，到了庐风镇，纪芷依思乡心切，可能更不愿意离开了。 “咳咳咳……”寒风吹过，病未痊愈的陆景行忍不住咳嗽起来。